大夜就是指下葬的前一天,也就是全村老少等上菜的时候。大夜的晚上,大概七八点钟的样子,等道士的锣钹家什响过,大珠小珠落了玉盘,六叔就要入殓。
其实另一个词我觉得更喜欢,大家都叫它“封静”,形象得不得了,那么厚的木板,物理隔离,一个人躺在里面岂不安静?明天一早再盖上几米厚的土方,简直是绝绝子。
人言死人可怕,我倒是想见证一下,身边的孝子贤孙都哭了,哭得一塌糊涂,甚至要往棺材里面钻,三四个人在旁边拉扯不住,其他人也忍不住气氛的烘托,抽泣哽咽,凄凄惨惨。
趁着混乱的局面,我打起精神插空往中间挤,像是前头有什么了不起的宝贝。从身体到眼神——他好像是没有眼神的——反正一溜烟的挺尸,倔强的要死,七叔发现他的头有点歪,人死本来僵硬,更何况刚从冰棺抬出,并未来得及解冻,硬梆梆的拿他有什么办法?硬气!
前面已经没有阻碍,我于是能够与他四目相对。“你来了啊?”我点点头,答道:“听说你要走?我来送送你。”他的表情好像突然暖和了起来,“哦,好,好啊……”接着拱了拱手臂,一用力坐了起来。“你真要走?记得上一次……”“上次还没确定,现在事情有变……来,扶我一把!”他一个翻身从棺材里面爬了出来,差一点栽倒在地。
我问:“路人甲已经到了?”“嗯!是的,所以这两天我就得过去。”他拍了拍身上的衣服,又摇了摇头,好像是大了许多,一点都不合适。他穿过人群,两只手背在后面,像企鹅一样姿态从容——可能是因为长期拉板车的缘故,他的手自然后伸已经成了惯性。
他刚走到大门口,七叔就拿来两瓶二锅头塞进棺材,双臂两侧的空隙。“九弟交代的,他还是有心!”他点点头又摇摇头,然后又笑了,于是我也跟着笑了。但我们的笑却很不一样,他笑的是他儿子,我笑的是他和他儿子也就是我的九弟,以及我们的孙子,孙子的孙子的……孙子的孙子们,千百年或者千万年之后,那些个孙子们挖人祖坟,顺便发现了远古的饮料,惊不惊奇?意不意外?
真是了不起的宝贝,赶紧广而告之,大张旗鼓,最后一锤定音,卖给了罗辑博士,还有他的梦中情人庄颜,让他们也尝尝21世纪人类酿成的苦果——酒是人世间的苦果,或者说是人世间最苦的果,这个典故是我小时候、很多年前六叔告诉我的——因为喝酒之人,无论酒之好坏,无有不抿嘴入喉而皱眉者。
死人有什么可怕的呢?血糊淋拉的除外,碎尸万段、四分五裂的除外,那更是一种视觉上的冲击,让人膈应。但是六叔不过是换了一身花衣服,因为年纪还不是很大,所以并非纯青色。
老了老了,还来个cosplay,一辈子没有的尝试,你说算不算人生巅峰?但好像又有点奇怪,都盖棺定论了,还谈什么人生?脸确实瘦了些,挺白,没有血色,没有表情,十分高冷,这不就是现在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相貌吗?怪不得说向死而生,原来是这个意思。
晚上道士,白天礼生,聒聒噪噪,真是个奇怪的组合。道士代表道教,礼生代表儒教(家),分工合作,严丝合缝。只不过听礼生也谈*神,我就有些不知所措了。孔夫子讲:“未知生,焉知死。”几千年的道统,还算保存的不错,现在却要抢了道教的饭碗——或许很久之前就开始抢了吧,只是我不知道!
“不患寡而患不均。”孔夫子又说对了。记得《石头记》里边既请和尚又请道士,现实生活中我也见过,白天和尚,晚上道士——道士铁打不动!搞来搞去,争来争去,三教在老百姓这里早就合一了,难怪我们没有宗教战争,一团和气!
反正是枪口一致对外——捞钱!我当然不是批评谁,捞钱光荣!站着捞钱荣光!一会儿站着一会儿跪着捞钱,那分明就是艺术了!否则怎会有自媒体工作者全程跟拍?民俗艺术!其实我也想拍,只不过一来怕冒犯,二来也确实走不开,所以只能乖乖坐屋里头管账。
不过人家倒是给面子,莫名其妙被cue到,幸好老母亲机智替我挡着,要不然扫个码怕是躲不掉了。估计至少得二十吧?一天的饭钱。这是礼生的花样,道士的神通,我就不是很清楚,曾经见过,但忘了。今天我又回得早,没有跟着一起守灵,本来应该守的,不说通宵也得半夜,但我特殊嘛!
“大内总管”辛苦了一天,给六叔搞了几万块钱的买路费,死脑细胞。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我正要告辞回家,看到前面暗夜中六叔摇摆的身影,吃了一惊。“不回来去哪儿?”他挽着裤腿,打着赤脚,满身满手的泥巴,“自从我住院,田里就没人管,稗子都一人高了,怎么得了?”“儿孙自有儿孙福……”
“哎,小心……”他好像并没有听我说话,我跟着转头一看,也吓了一跳,幸好大牛哥弯着腰,躲过了楼顶的电风扇,熟稔的在棺材上蹦了三蹦,算是彻底封静了。但是哭声仍未停止,但是其他人好像都陆陆续续的离开了,揉了揉眼睛。
“你这是准备回去?”我点点头:“本来打算今晚上交账的,但是看九弟这状态,我还是明天再来吧。”“也好,等送我上山了,他们就彻底安静了。”“六叔,你还是生气?他们……”“没有,亲儿子,我生什么气?我只是说这里太吵,受不了,别说你了,我自己都想跑,但作为主人公,不敷衍又不行。”
我说:“估计等到下半夜也就差不多了。”六叔把我送到后面灶房门口,一条小路,“是的,还是你家里安静,到时候就去你家躲躲,记得帮我留个门。”“你现在还需要留门?”他一听笑了,一拍脑袋,“哈哈,我忘了,还需要留个*门!”
年7月25日
撰文:*豆张
编辑:芭蕉树上蚕豆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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